来源头条作者:梦黎TD原创天地转眼间,我的妈妈去世已经接近三十年了。而他的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和她的三嫂也在我爸爸去世之后不久也相继去世。算起来,差不多都已经有十多年了。而我亲爱的妈妈从1985年就安葬在生她养她的家乡。外爷外婆五个孩子中最为聪慧、能干的就数妈妈——她是我所见过的最不像老幺的老幺。因为她不仅孝顺、贤惠、智慧、能干、温和,而且总会心平气和地想办法让她那些互不相让的哥哥们和平相处。可能谁也想不到是,正是当年那个从小就养在家里童养媳——我的二舅娘,却成为妈妈的娘家——陈家唯一最有福分的人。大舅舅几乎打了一生的光棍,收养了一个女儿;三舅舅和三舅娘很勤劳,也曾靠推豆腐卖而有些小富、颇为殷实,只可惜唯一的儿子是哑巴,女儿们出嫁之后,家道一天天衰落,在哑巴表哥的老婆和两个女儿相继离家之后,三舅舅和三舅娘承受不住打击,也相继去世。现在三舅舅家的哑巴表哥听说靠帮别人做事而有口饭吃——可能除了他自己,谁都觉得他很可怜——而他自己对这一切是浑然不觉、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的。听说三个舅舅家的房子,除了二舅舅二舅娘家的房子盖成了二层小楼房外,其他两个舅舅的房子都已经坍塌。而我的妈妈这三十年就在泉下亲眼目睹她的老家——陈家湾一天天变得面目全非、人烟稀少、土地荒芜——因为她的家乡和中国的大多数农村一样,人们纷纷外出打工,就连二舅娘家新修的楼房也是人去楼空,无人居住。而当年我在中学时代和妈妈一起回到陈家湾时,沾妈妈的光,享受了许许多多“礼宾式的高级待遇”,当年炒花生的香味还记忆犹新,而陈家湾那时人丁兴旺,家家户户何其热闹,几乎每一家人都有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我和她们一见如故,有过多少窃窃私语和青春时的欢笑、快乐。而记忆中,我的二舅娘从来就是一个低眉顺眼、异常安静、温厚、老实巴交的女人,她一直都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我从来就没有见她大声呵斥过谁、责备过谁。是啊,听爸爸妈妈讲,我外婆是一个非常倔犟的女人,外婆一生节约惯了,不高兴我爸爸在赶场遇见她时在街上大手笔地买了几碗面,竟然可以面不改色的地亲眼目睹我爸爸怕真正的浪费而一个人把原本她两人一人一半面条涨圆了肚子也撑着吃下去而决不动一下筷子;外婆在妈妈刚刚嫁给爸爸时,因为爸爸的继母苛刻、薄待甚至连种地的大粪都要从自己家里挑着走好几里的田坎路到妈妈家,她把大粪挑到爸爸妈妈居住的地方,在坡上喊几声,等爸爸妈妈听到后,撂下粪桶就走人,绝不会停下来在女婿家喝一点水。我们每次到老家上坟,从妈妈的娘家陈家湾到爸爸的老家唐家湾,手里只提一些祭祀用品都累的气喘吁吁、有的人还抱怨不停,很难想像我的外婆当年是如何癫着被缠过的小脚,挑着沉重的粪桶,走着那些曲曲弯弯的田间小路和高高低低的坡坡坎坎……由此可见,二舅娘从小就在这样一个集养母、主人和婆婆娘身份于一体的倔犟、超凡的女人手下,日子是过得如何的战战兢兢、谨小慎微。而二舅舅又是最好强、最僵化、最教条、最古板、最专制的男人。而我的二舅娘就是在和这些非常强势的人朝夕相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好在二舅娘的两个姑子——我的大姨妈和我的妈妈都是温和、善良、好相处的人。只是,我确实不知道我的外爷是如何样一个人。我和妈妈回她的老家比较多,而且稍微懂事一点就是在中学时代,那时候满脑子都是对未来的幻想和对新鲜事物的兴趣,哪里有闲心去过问自己从没有见过面的外爷的故事,可能即便当时妈妈她们谈起过也是没有听见,除非是像外婆那么经典的倔犟故事。更何况,当时那个年龄,清高和自负得除了自己的妈妈和那些相同年龄的朋友和伙伴,其他人可能都是礼节性的招呼和尊敬而已。我只知道,就是到了八十年代,我的二舅娘也还没有到过县城、也没有坐过汽车。但是,我从来都没有听到她抱怨过。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从小就被当成童养媳养在陈家;很小的时候就和我妈妈一起放牛;从来就没有读书识字的机会——因为陈家也是普通的农民家庭,他们自己的孩子也没有读书识字;由于她和我的妈妈年龄相仿,所以她俩从小就情同姐妹;长大后顺理成章地嫁给了二舅;然后是更加含辛茹苦地生儿育女……别人都有娘家可回,而她是永远没有娘家的人。我是因为母亲去世得早,娘家的名存实亡和几乎并不存在的温暖都常常让自己锥心刺骨地悲凉、难过和忧伤,但我至少还有一个娘家的轮廓和摆设。而我的二舅娘就连这样的轮廓和摆设也没有。她就像静静飘到陈家的小草——从来就不起眼——直到漫长的岁月把这颗小草在儿孙们心中慢慢变成一棵大树——但是在她自己心中,她可能永远都是一颗小草——因为她早已习惯了当安静的小草。她就这样长在陈家,嫁在陈家。我甚至无法想象她内心的委屈、苦闷和悲伤能够向谁诉说,恐怕都是她自己默默地吞饮,然后再慢慢地风干……
我从十九岁发表处女作,到现在刚好三十年,但我从来就没有写过二舅娘的故事。我把妈妈之外的她的其他亲人,无意地放在一边,从来没有想到,他们【她们】和我的妈妈永远是同一颗树上的树叶——休戚相干、相映成趣。而二舅娘也因为她历来的老实巴交、低眉顺眼和我以为的没有很鲜明个性而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每一次回老家给妈妈上坟时礼节性地表示心意,拉拉家常。而我从来就没有认真地、用心地阅读过她和妈妈的其他亲人。即便是当年爸爸一语道破了妈妈一定要安葬在她的老家——陈家湾,是因为妈妈就算是去世了,她也要以她的方式和她的爱去呵护她的娘家人。她是巴望着她的丈夫和子女会像她生前一样眷顾她的娘家人——妈妈的灵气、聪慧和精心安排真是用心良苦。但是,妈妈没有想到。她只是安排了一种形式,却无法安排儿女们的心。那些或许会用心祭奠她的儿女们,可能是很难用心眷顾她的娘家人。或许,能够真正读懂妈妈和妈妈的良苦用心,并且有一天会深感惭愧便已可以告慰妈妈的在天之灵。怕就怕儿女们个个愚钝或者自私,永远没有她的灵气、聪慧、厚爱和大爱,更何况,她的儿女们恐怕早就忘了他们【她们】的血液里有一半流着陈家的血液。
可能是因为这些年与佛法结缘,我好像渐渐地读懂了我的二舅娘。“佛说:吃苦了苦,苦尽甘来;享福了福,福尽悲来。”二舅娘吃了太多的苦,所以理应苦尽甘来。学佛之人到处寻找菩萨,而其实我的二舅娘她就是一个真正的活菩萨——而我那么多年却有眼无珠、视若无睹——看不见。
二舅娘她永远不知道什么是佛法、什么是修行,她永远都没有那些自以为很有知识和文化的人的那么多理论和框框套套。她的修行是浑然天成的,她说一口标准的家乡话——但从来不去说教别人,呵斥别人,她逆来顺受,从来不怨天尤人,从来不和别人争什么,从不计较,从不去要求别人……我想,即便是现在,她已经成为陈家至高无上的、唯一的长者,她依然会习惯性地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她依然会低眉顺眼地对儿孙们轻言细语地说话。
老子的《道德经》中关于"水利万物而不争"的论述,在我的二舅娘身上得到最好的诠释。我的二舅娘是真正的“真水无香”,尽管认识二舅娘的人很少很少;尽管即使认识她,转眼之间也会立即就把她忘掉;因为她生活得太安静、太低调。我以前只知道低到尘埃里开出来的鲜花特别鲜艳芬芳,我却不知道,低到尘埃里结出来的果实却特别香甜和厚道。而我的二舅娘就是这样特别香甜、厚道的果实。
我想,像二舅娘这样的“真水无香”在尘世间有很多很多,高手在民间,大德更是在民间,只是人们通常看不见而已,看不见不是因为我们的眼睛不好,而是因为我们的心不够澄澈、清凉、干净和安静。
有外婆那么能干、骨气和二舅娘那样厚道、温和的媳妇,有妈妈那样乖巧、聪慧的女儿——陈家是有福的,也是幸运的。外婆以她的倔犟、坚韧和骨气安然地活到她同龄人中难得的八十多岁;妈妈以她的特殊的爱和方式即便是在去世之后也要护佑和奉献她的娘家人;我的二舅娘则是陈家的活菩萨。我在遥远的地方为她老人家祈祷,愿我亲爱的二舅娘以她浑然天成、真水无香的修行以及陈家的列祖列宗——特别是外爷外婆、以及二舅和妈妈的在天之灵的保佑,让我亲爱的二舅娘成为陈家最尊贵、最幸福的百岁老人。
——梦黎【2013年4月10日0:28】